2012/08/27

Fix Me


It's a fiction.
Lots of love for you all. <3

艾若


  燈泡壞了,一閃一閃的掙扎著,想要從自己體內推擠出最後一絲亮光,但在一陣痛苦的掙扎後,它宣告放棄,徹底死亡。我切掉電源,抓起錢包和鑰匙,走出家門。總得有人來修它。

  她不會想到要修理它,而他,就算想要修理,恐怕也是力不從心。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無力感,才使他放棄了修理任何東西的念頭,一有機會就轉身離開?

  這是他們的老習慣了。將近二十年來,在一個破舊的房子裡,能壞掉的東西比想像中的還多。水龍頭、燈泡、門把、電視、電腦、窗戶、冷氣、椅子、抽油煙機、吹風機、電風扇、冰箱、烤箱、烘碗機、熱水器......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他們的婚姻。

  但是她喜歡忽視它們,她總是忽視它們。或許修理東西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困難,但是她拒絕承受任何程度的麻煩。她總是哼著歌,一副隨遇而安的樣子,使用著因為故障而變得難以使用的各式器具。她可以接受各種程度的故障和毀損,只要它們還有個殘存的形體可供使用,她就會毫無怨言的讓它們繼續運作,彷彿一切安好,什麼也沒發生。

  更厲害的是,她不但什麼都不修,她還能把過錯巧妙的推移到他頭上,彷彿所有事情本來就理所當然是他要負責,只要出了什麼差錯,她確保我會在心裡暗中責備他,而不是她。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習慣了。

  習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習慣不用負任何責任,習慣扮演受害者,習慣忽略,習慣不在乎。這樣的習慣讓我顯得很愛抱怨,因為他不在,而真正感受到不方便還願意說出來的人,只有我一個。

  他不在,他一直都不在。但是這能怪他嗎?或許他也曾經認為,壞掉的東西就該好好修理,但是她日復一日的消極漸漸改變了他的想法。可能也是因為能力不足吧,當他試圖修補什麼卻以失敗收場的時候,他學會放棄,而不是鍥而不捨。

  他和她的關係是如此,和我的關係也是如此。我想這兩個關係其實是緊密相連的,他們關係一觸礁,她忽視,而他修補失敗,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而當時,只看到結果的我不懂,於是自以為是的責怪那個看起來錯比較多的人,我責怪他,還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覺得自己看得一清二楚。於是他試圖修補與我的關係,卻再度失敗,也再度轉身離去。

  最後,連他自己也習慣了不在的感覺,每次回到我和她身邊,對他來說都是一種負擔。因為這是他已經被剝奪了進行權的義務,表面上,他應該要做的事情,做起來對任何人來說都毫無意義。

  而看到他失職的我也就繼續理所當然的責怪他,彷彿他是這個死寂無聲乾涸寒冷荒漠的創生者,而在他創造荒漠之前,這裡其實是個溫暖潮溼、充滿生命力的綠洲,而我則從水邊的灌木演化成為一棵仙人掌,長出銳利刺人的針狀葉,攻擊那些以錯誤的方法接近我的人。

  真是一團爛帳。

  我從陳列架上拿下一顆嶄新的燈泡,結帳,回家,把新的燈泡小心翼翼的塞進燈泡座。這一切都只是例行公事,無論如何,到最後總有一個人必須負責完成。

  我告訴她,我修好了那顆閃個不停的燈泡。

  她露出微笑,眼神中滿溢著感激之情,告訴我,其實我可以等他回來,再叫他修。

  難道她覺得他還會想要回來嗎?

  當然,他不是沒有回家過,為了搬宿舍、畢業展、畢業典禮、我或她受傷生病,這些他名義上非做不可的事情,他一個也不會漏掉,至於其他場合,我們三人都習慣了他的缺席。他的出現所代表的意義,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我們三人那個難以修補的裂痕,隨著時間漸漸加深擴大,變得越發的無可救藥。

  其實現在發現這些都已經太遲了,這個裂痕裂開太久了,每分每秒,時間在這個裂口上極盡所能的大肆破壞,像個肆無忌憚的盜墓者,進入墳墓裡大肆搜刮之後,甚至還不費神掩蓋自己入侵過的痕跡,這是一種挑釁,而我們無能為力。

  裂縫太大,導致本體壞死,程度嚴重到修復的時間可能會超過先前無知的毀滅它的時間,既然如此,我不懂我們三人僵持在這裡的意義在哪裡。就像燈泡一樣,如果舊的那顆徹底死亡了,就該把它丟掉,再買新的一顆來取代它,這樣一來,它才能發揮它應該發揮的功用。

  但是她說不需要,因為現在其實沒什麼不好,她說反正她已經習慣了,他不回來她也過得很開心,她不需要花另一翻功夫改變現狀。她也看得見那個裂口,我知道她看得到,而且她觀察的角度還比我的好很多,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她一如往常的接受了這個毀損,看清楚裂痕的位置之後,她背對著裂縫,在其中一邊躺好,以確保自己不會滾進裂縫中,粉身碎骨。

  而他也在另一邊躺好,只是他面對著那個令人恐懼的裂痕,面對著她,但她什麼也看不到。

  可是沒有人告訴我,我該躺在哪一邊。或許我就是該坐在裂口上面,任由自己往下墜落,就像愛麗絲掉進兔子洞,我想要掉下去,我想要在下面發現和上面不一樣的風景、不一樣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大家都知道要好好珍惜身邊的每個東西,而毀損的東西要不是被修復、就是被置換,沒有人會把破碎的玻璃飾品留在展場正中央,刺傷參觀人潮的腳趾。

  我想要,我想要義無反顧的往下跳,把自己摔得粉碎。


  而我真正想要得到的,其實只是一個也居住在下面那個世界的另一個他。

  我不在乎他是否曾經受過跟我一樣的傷,過去的陰影和傷痛在下面的這個世界,相較之下,顯得無關緊要。他只需要有跟我一樣的信念,覺得東西壞了就該好好修補,而不是放任它的殘塊留在原地,傷害無辜的第三者。

  他只要看我一眼,就會發現我往下跳的時候,摔碎了自己,而他知道自己有辦法把我修好。

  但是他不用開口,因為我也看到他了。他坐在暗房的角落,血色的紅光打亮了他的側臉,並在臉的另一側留下輪廓鮮明深濃的一道陰影,他身體的線條融化在血紅色的光影中,不突兀,卻不容否認的存在著。他看著我,眼神中有著濃烈的的慾望,對權力和財產的渴望,而只有我一個人可以滿足他的激烈渴望。

  我拖著仍然碎裂的身軀,緩緩的走向他,他擁有一雙我見過最美麗的雙手,就算在暗房這樣昏暗的紅色燈光裡、溼答答的照片環伺之下,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我走向他,在他腳邊跪下,輕柔的拾起他的右手,懷著絕對的敬意親吻他的手背。接著,我起身,趴上他的大腿。

  他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安靜的調整我們兩人的姿勢。他的左手臂溫柔但不失威嚴的擺在我的背脊上,輕輕的、溫柔的安撫著我,而他的右手愛撫著我的臀部,眼神彷彿看著潔白乾淨畫布的油畫家,評估著自己該如何塗上美麗鮮艷的油彩,用色大膽,有著達利的油畫會出現的那種刺眼色調,卻不顯得突兀。

  我緊緊的抓著他的小腿:「I'm shattered.」我輕聲的說,比羽毛還輕:「Fix me.」

  And so he do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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