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26

旋轉木馬


一直以來,
都很想為旋轉木馬的概念寫一個故事,
但卻一直很難找到適合的時機(?!)。
就好像在拼拼圖的時候,
總會有那麼一片顏色特別顯眼的拼圖,
讓人不自覺的一再將它拾起,
對於它的歸屬卻毫無頭緒。
而現在,
我終於找到屬於這篇拼圖的位置了 :)

艾若



  “I wish I could have stayed in your life, but I was too much and not enough at the same time.”
—Unknown


  她最初的記憶保存在那座旋轉木馬玫瑰色的屋頂下,不停的隨著輕快的音樂一圈又一圈的旋轉。

  在她的回憶中,她的第一個旋轉木馬從未、也永遠不會停下來。

  她記得自己的手指如何緊扣著塑膠馬匹潔白壯碩的頸側──她小小的手掌還握不住那有著拐杖糖色彩的艷麗桿子──專注的看著毫無理由繞著她旋轉的明亮世界。耀眼的陽光穿過高大的摩天輪和茂密的枝葉,替旋轉木馬紅棕色的木製地板灑上一層金黃色的溫暖粉末。她看著自己長長的影子越變越短、越變越短,從右側繞向她身後,再從左側神不知鬼不覺的重新現身,在她的眼前越變越長、越變越長。

  即便長大後,她知道旋轉的是自己,而不是龐大的、無邊無際的整個世界,她仍然無法抗拒每一個限時三分鐘的彩色夢境。她會闔上雙眼,張開雙臂,在維持平衡的同時,微風愛撫她的側臉、托住她的翅膀,讓她用鼻尖輕觸每一顆星星透明的、冰冷的影子。

  無論時間如何殘酷的循著一條筆直的軌道疾奔而去,繞著圓圈的她永遠都會回到原點。這是一樁用時間購買夢境的不等值交易,但要是這樣的夢境慘遭剝奪,她連徒勞無功向前行進的權利都會被無情摧毀。


  他心不在焉的聽她訴說有著棉花糖香味的蓬鬆回憶,不想細細端詳她思緒形狀的他,為了要將她留在身邊,送給她一條有著彩色旋轉木馬鍊墜的小小項鍊。

  對他而言,她對旋轉木馬的執著是可供他操控的方便工具。只要那座鎖住她的旋轉木馬座落在他掌心中央,原地旋轉的她就永遠無法離他而去。

  他畫給她一座完美的城堡,以及隨之產生的上百張精美而專業的設計圖,這是他不一定有能力送給她的世界,但他堅持把這個承諾打造成精緻的音樂盒,親手放進她顫抖的手裡。而她不在乎他能不能為她蓋出他親手繪製的城堡,只要擁有屬於他的旋轉木馬,她願意住在任何地方。

  於是他將她鍊在自己腳邊,以任何可能存在的藉口、任何可能存在的形式折磨她:他懲罰她的抗拒、她的順從、她的笨拙、她的不安、她的美麗,他懲罰她的存在。因為她的出現是他成真的美好幻想,卻也是足以摧毀他悉心構築小小世界的一顆定時炸彈。他會殘暴的佔有她,將她像紙張一樣揉成一顆柔軟溫順的紙球,然後把她抱上自已的大腿,溫柔的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抹去她閃閃發光的彩色淚水,親吻她的額頭和鼻尖。

  之於她,這一切都是那座完美旋轉木馬的一部分,所有的動作和所有的語言成為屋頂、地板、雄赳赳氣昂昂的閃亮馬匹與輕快卻易碎的透明配樂。倘若她感到驚慌,只能在疾速旋轉的地板上漫無目的的竄逃,而她的腳步是如此的踉蹌而凌亂,以至於她永遠無法確定,旋轉木馬究竟還在旋轉,還是早已像發條旋盡的音樂盒一般靜止下來。


  漸漸的,彩色城堡的承諾殘忍的蛻變成一個巨大的灰白色鳥籠。他矇住她的雙眼,抓住她的咽喉,將她丟進冰冷堅硬的鳥籠中。重重摔落的她,四肢被折成不自然的形狀,他卻沒有意識到,只是以一種充滿責任感的姿態在她身前蹲下,輕聲的告訴她,他永遠不會鎖上這座鳥籠的門。

  她想要握住他的手,但他搖了搖頭,剝下她毫無力量的指爪,轉身離開。他提起鳥籠,把它掛在最不起眼的灰暗角落,強迫自己偶爾遺忘她的存在,或試著說服自己或許她根本就未曾存在過。

  這不是囚籠,但她卻不願意離開。在昏暗的籠中,她低下頭,緊緊握住在胸前搖晃的鍊墜,直到它在她掌心留下旋轉木馬立體卻無色的印子。她沿著鳥籠邊緣順時針走在圓形的軌道上,以顫抖的嗓音輕哼著旋轉木馬的配樂旋律,這些本該是彩色的音符致命的變形,但被矇住雙眼的她看不見樂曲的形狀,只能藉由溫度的細微差別感覺到它們冰冷的影子。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他眼中,順從的待在鳥籠裡是她最嚴重、最不可原諒的極致罪行。

  儘管如此,他仍然不願意放她自由,因為在他灰白色的世界中,這一抹乍現的艷麗色彩是他最珍貴的東西。他無法理解她的繽紛、也不想要改變自己的視角,只願把她放在遠遠的、幾乎看不見的角落裡,知道自己擁有她,就心滿意足。

  偶爾,在兩個夢境轉換的瞬間、眨一下眼睛的短暫片刻,他會將絕望而可悲的她從冰冷的鳥籠中拎出來,丟到自己純白色的巨大雙人床上。他粗暴的褪去她的白色洋裝,扯下他送她的項鍊擺在床頭櫃上,命令她趴下,帶著純然的獸慾,彷彿想要將她釘進床板中似的,從她身後狠狠的、毫不留情的進入她。

  她流下眼淚,心甘情願的讓他把自己撕成碎片,因為只有在這幾乎不算真實存在的瞬間,她才能重新回想起最初那玫瑰色的溫暖記憶。她張開雙眼,看著床頭櫃上的旋轉木馬鍊墜,用破碎的嗓音,將美麗得令她難以置信的旋律,放進每一口帶著血色的吐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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