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14

Удельный Князь / 公國領主


上一次只能偷拍別人堆的雪人,
這次放的照片就真的是我自己堆的了 :)
經過了一整個月的夜夜苦思,
我終於用鮮血(?!)完成了這篇極短篇 > <
但實際上它也沒有比那些我極速寫完的短篇優質,
只是出於一種中文能力漸漸離我而去的無力感,
為了維持品質做的最後掙扎 @@
還有我真的超愛我引用的那首詩,
用在這篇文章理簡直超爆貼切到難以言喻,
但是實在難以翻譯到一個我狂翻自己白眼的程度,
希望多多少少能成功讓大家感受到詩裡的感覺 :P


在剛開始寫這篇文章的時候,
彼得堡還有不少積雪,
但其實它們在二月底三月初就全部融得一點都不剩了。
我想這個事實也多少讓我微調了故事的結局,
寫到後來的時候還真的因為雪融了感到難過,
因為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冬天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去了,
而身邊的人們以微笑和雀躍的腳步歡慶她安靜的死亡,
這真的讓我覺得很殘酷啊!!!


很久沒有寫這個系列了,
在某一刻突然覺得它們之所以如此寂靜,
是因為所有的聲音都被我偷來扭曲成一些看似極有意義的形狀,
對使用其他形狀系統的人而言,
這些聲音被掠奪的場景,
就只是一幅寂靜的畫面而已。

艾若


  “I am hopelessly in love with a memory. An echo from another time, another place.”
—Michael Faudet


  她來自幾乎沒有冬天的溫暖國度,但卻一直夢想能改變自己頭上天空的顏色與雲朵的形狀。她希望能離那些有著無形羽翼的雲朵更進一些,好讓她踮起腳尖,伸手輕輕撫摸被天空淚珠溽溼的、蓬鬆柔軟的臉頰。她並不奢望自己能拂去整個天空永無止盡的淚水,只是想要接近那種溼潤的悲傷,因為它與她靈魂的形狀如此契合,縮短彼此的距離,是她讓自己生存下去的本能。

  於是她背上自己的翅膀,飛向北國,降落在海灣邊的美麗城市。偏離最初計劃的她,沒有愛上天空的悲傷,卻愛上了北國的雪。

  在此之前,她從未親眼見過雪,雪的存在之於她,曾像已經流逝的時間一般永遠不可能觸及。當第一片六角型的雪花結晶在她掌心融化為一顆渾圓的水珠,她觸摸到了時間的影子,唯有最溫柔的魔術師,能這樣無聲無息的輕輕顛覆她的小小世界。

  為了鬆軟潔白的雪,她更愛上了龐大的公園,因為在這些公園裡,成堆的雪似乎永遠都不會融化。即便不懷好意的冬天帶著針對雪堆的惡意回溫,也只有樹枝上的積雪會心不甘情不願的臣服於地心引力,像雨水一樣灑落,使鬆軟的雪地像遭到砲擊似的千瘡百孔,直到下一次的雪降再度將這些傷痕輕柔的覆蓋、撫平。

  她最愛的公園座落在城市北端,有著封建時期的公國領地之名,孤傲的佔據喧鬧市區與寧靜住宅區之間的一方領土。就連火車輕巧的滑過穿越公園的鐵軌時,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降低音量,以免激怒這小小公國的尊貴大公。

  第一次步入這個公園時,陪伴她遲疑步伐的,是白雪溫柔的聲響:輕緩飄落的靜謐嘆息聲,以及在她腳下互相推擠的輕笑聲。她抽下手套,弓起手掌,用蒼白的手指輕觸更加蒼白的雪片,感受它們既溫柔又殘暴的愛撫與親吻。這個城市的雪有種獨特的潮溼,彷彿它們從未遺忘自己本該身為天空淚水的角色,而它們嚴正拒絕蒸發,整個冬天,它們要這個城市記得天空灰白色的悲傷。

  儘管這不是她的第一場雪,但是這場溫柔的雪貪婪的吻遍她每一寸肌膚、漫不經心的凍傷了她的睫毛、並無情的狠狠穿刺她赤裸的靈魂。即便她因此而流淌出的溫熱鮮血融化了雪地裡一點點微不足道的雪花,她也不曾發現,因為另一層雪花很快的就會將上一刻的痕跡抹除,彷彿沒有痕跡,就沒有傷害。

  在此之前,她早已愛上雪的寧靜、脆弱、潔白與冷酷,但這場雪令她上癮,使她成為因為留下印記而被擄獲的雪天使。由冰雪製成的鎖鍊緊攫著環住她頸項的血色項圈,如果她不定期回訪這個屬於雪的殘酷公國,她將以最蒼白的姿態窒息而死。

  於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循著固定的路線穿越這座公園,走進整個城市裡最令她難以抗拒的雪地與樹林,全盤接受冬日斟酌賜予她的寒冷懲罰,因為這樣的疼痛是甜美而迷人的。她喜歡深深吸進雪降特有的刺鼻氣味,並以舌尖承接臣服於地心引力的柔軟雪花,如果低溫刺痛了她的雙眼,她會任由自己的淚水混和著融化的雪片一起沉重的著陸。

  漸漸的,她意識到了另一組腳步聲的存在,儘管周遭充斥著行人與孩童紛亂的嘈雜聲,而這組腳步聲也如同白雪的聲響般令人難以察覺,但它擁有一種與她心跳頻率完美吻合的節奏,隨著她溫熱的鮮血一起衝向耳膜,強迫她接受它無庸置疑的存在。

  當她屏住呼吸、闔上雙眼,腳步聲的擁有者會輕巧的接近她,以掠食者之姿環繞著無處可逃的獵物優雅行走。她感覺得到他的吐息徐徐的吹在她後頸,他身上的味道也因而殘留在她身上,彷彿她只是一個屬於他的容器,在他的碰觸之後,被他徹底填滿。

  他們沒有交談,但是她很清楚──就像她知道這是屬於雪的公國一樣──他是這個公國的大公,坐擁廣袤領地與各種形式強大力量的孤傲領主。他是雪,他是獸,他是照耀整片領土的冰冷陽光與穿梭其間的呼嘯寒風。只要她走進他的公國,他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接近她的他像一頭尊貴的老虎,他溫暖厚軟的毛髮摩娑著她的身側,用他的存在霸道的將她的自由意志占為己有。而她不自覺的獻出了整個靈魂,直接置於他心臟的右邊,在他寬闊的胸膛中攻佔屬於她的一席之地。

  但他擁有整個森林,而她只是一顆美麗的小石頭,就算是他的最愛,也毫不起眼。

  他在她身邊來去自如,只在她垂下目光或闔上雙眼的時候才會出現,因為無知也是她令他珍視的特質之一。她必須處於永恆的弱勢,而無知使她變得柔軟而脆弱,盲目的陷入暴風雪永恆的殘酷中。每當被奪去呼吸能力的她張開雙眼,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消失無蹤,像一陣已經穿過她指縫的微風,只能被碰觸,而不能被留住。

  而永遠記得他,是她唯一被允許的貪婪渴望。

  她走向公國中央,尋找它有力滋養整片土地的心臟,以便找到心臟右邊那個屬於她的位置。

  在以巨大雪球構成的小小碉堡旁,她感覺到了土地溫熱卻不足以融化積雪的脈動,穿透她的鞋跟,帶著絕對的權威撞擊她顫抖不已的心臟。於是她彎下腰,將雙手探進厚厚的積雪中,撫摸回溫後稍融而微溼的雪堆,彷彿那是整個公國尚未完全凝固的濃稠鮮血,她必須要將自己的雙手浸入,才能使這兩個看似截然不同的生命體合而為一似的。

  潮溼的雪很快的滲進她不防水的毛線手套,溫和的偷走她指尖的溫度,而她熱愛它們的巧取豪奪,因為在掠奪的過程中,她感受到了領主無聲的讚許。儘管這是屬於雪的公國,但不知怎地,她確信自己的體溫滋養了他──她神祕而殘酷的佔有者。

  她以雙手捧起一把鬆軟的白雪,將它們緊壓成拳頭大小的雪球,再將它小心翼翼的放回雪地裡,來回滾動,並不時的將它拍緊定型,在每一片變型的雪花上留下自己的掌印,或是曾經殘留於她指尖上的溫度。她在雪地中跪下,讓屬於他、代表他的白雪緊擁她,在他最溫柔的懷抱中,她將親手形塑他的模樣。

  她笨拙的以他的雪試圖堆疊出他傲人的壯碩身型,儘管她從未擁有雕刻家的巧手,也只能以腦中的幻象權充草圖,但那些若隱若現、似真似假的畫面如此真實並強勢的綁架了她的理智,強迫她必須以某種形式創作出他的形像。就算結果與她腦中的畫面不盡相同,她的每一個動作仍然來自他力量的一部分,她知道那就是他,她的雪、她的領主、她的國王、她的世界。

  «並非出自人類之手。»

  她腦中響起了許久以前讀過引文的回音,但由他的雪組成的雪人的確是出自她的雙手。或許,對他而言,她甚至不能算是人類。

  然而,她存在的定義已然徹底失去了它該有的重要性,因為只要他不在她身邊,她任何可能的價值,在她眼中都像被遺忘的夢境一般不著邊際。她脫下手套,瞇起雙眼,用失去保護的雙手專心的描繪出他五官的輪廓線條,在一切完成之後,卻仍覺得似乎少了什麼。

  沉思了許久之後,她再度伸手,用被凍得笨拙的手指替雪人補上了鬍子。褐色的鬍子增添了他不容質疑的威嚴,卻以一種她無法解釋的筆觸柔和了他的臉部線條,因為他的權力和地位給予了他自由選擇的權利,當他有能力凌駕於她的存在之上,他給她的溫柔,才是真正的溫柔。

  她將微潮的手套送給他,儘管她的指尖顫抖到幾乎無法完成指令,理當比他更需要那雙手套,但將手套套上他雙手是一種近乎反射動作的直覺反應,未經過任何思考程序。接著,她替他圍上圍巾,執行某種莊嚴肅穆儀式似的,小心翼翼的繞著他走了一圈,撫平最後一點布料上不該出現的皺褶,完成了只屬於她一個人的雪人。

  這是領主高傲的塑像,儘管精緻程度遠不及冬宮畫廊裡沙皇和貴族們的尊貴雕塑與肖像畫,卻是唯一能證明他具體存在的形式。在他的世界裡,她是唯一一個無權窺視他真實面孔的人,卻也是唯一一個願意為他留下痕跡的人。

  她在他身前的雪堆中跪下,顫抖不已的蒼白雙手擱在他冰冷的身軀上,抬頭仰望她無可取代的領主。他的頭部微微上揚,看向遠方,似乎沒有注意到眼前緊挨著他的溫軟身軀,但卻仍不客氣的奪取她的體溫──她僅存的渺小財產。

  維持她生命的溫度從她的雙腳和赤裸的雙手不斷竄逃而出,奔向需索無度的他。因為他的存在凌駕於她的基本需求之上,她的意志力不足以保護自己微弱的心跳和呼吸,只能理所當然的將這些生命跡象包裝成純白色的禮物,埋進他冰冷潮溼的積雪中、他的心臟正右方,感受他最溫暖的嚴寒脈動。

  他對她絕對的臣服一無所知,他奪取她的生命,卻冷漠的以為那只不過是她千千萬萬口吐息中的其中一口呼吸。她的出現令他狂喜不已,但她的禮物之於他就像領地中的一把鬆軟雪花,一旦他移開目光,就會慘遭遺忘。

  她闔上雙眼,索性像隻貓一樣蜷縮在他腳邊,無怨無悔的將自己的血液注進他空空如也的血管中。她感受到了他的漠然,和公國中的寒冷一般不容忽視。她沒有溫暖他的能力,卻無法、也不願拯救獻出生命的自己。

  她知道,總有一天,春天會帶著歡快的繽紛色彩和明亮的金色陽光來臨,以草綠色的火苗燃燒尚未融盡的霜雪。她的領主將從此消失,彷彿未曾存在;她的靈魂也將被埋葬在春天的腳下,和逝去的冬天一同安息。

  而春天無罪,摧毀他們的,是存在自然定律中的一點點殘酷。

  之於她,最後一下心跳的擁有者是誰已經不具任何意義。當她躺在他的雪地裡、緊擁著他,她明白了,在雪的公國裡,她的生命沒有重量。於是,她開口,對著他輕聲吐出Анна Ахматова的詩句:

  Приходи на меня посмотреть.
  Приходи. Я живая. Мне больно.
  Этих рук никому не согреть,
  Эти губы сказали: "Довольно!"
  (來看看我吧。
  來吧。我還活著。痛苦不堪。
  這雙手將不再被溫暖,
  這雙唇說:「夠了!」)

  Каждый вечер подносят к окну
  Мое кресло. Я вижу дороги.
  О, тебя ли, тебя ль упрекну
  За последнюю горечь тревоги!
  (每夜我的扶手椅被移至
  窗邊。我看見道路。
  噢,該指責你嗎,你嗎
  就為這最後的恐慌之苦。)

  Не боюсь на земле ничего,
  В задыханьях тяжелых бледнея.
  Только ночи страшны оттого,
  Что глаза твои вижу во сне я.
  (在這世界上我無所畏懼,
  儘管沉重的窒息使我蒼白。
  只覺夜晚駭人,
  因為在夢中看見你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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