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18

舞孃: XVIII

𓇣 故事是從這裡開始的 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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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倫在木馬旁將阿芙蘿拉放下後,便轉過身去,似乎在挑選擺在桌上的乘馬鞭。她倚著高大精美的仿真木馬,將眼神投越自己的肩膀,看著他如冰山般的嚴峻背影。如果她伸出手觸摸他身上有稜有角的線條,或許這座冰山會融化,但她不確定這樣的行為不會反而讓他從冰山變成一座蓄勢待發的火山,其噴發的滾燙岩漿足以摧毀整片大陸。無論結果是好是壞,她早已不再介意,於是她低下頭,就像他教過她無數次的那樣,順服的等待。

  終於,他轉身面向她:「妳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阿芙蘿拉?」

  她沉默不語,仍然低著頭,但是低頭的原因已經不是畏懼,而是試圖掩飾自己顫抖不已的下嘴唇和泛紅的眼眶。無論如何,她不能回想、不能抬起頭看著他、也不能開口回答他的問題。

  但是泰倫有自己堅不可摧的意志。他以拇指與食指抬起她的下巴,面無表情地端詳她異樣的神情。以前的她,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什麼好失去的;現在的她,則失去了她可能擁有的一切──她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守護的一切──並一併失去了以往對自己的愛惜。

  自我犧牲者有種特殊的尊嚴,他們的恐懼有義無反顧的味道,因為他們早在做出犧牲的那一刻,就知道這樣的恐懼必將來臨,因此當恐懼真的降臨時,他們才能驕傲的昂首,帶著勝利感看著自己被恐懼侵蝕殆盡、緩緩融化的模樣。

  「他還是死了。」她仍然拒絕稱他為主人,並在他的指尖上融化、融化、融化……

  他鬆手,讓她臣服於地心引力,癱倒在地:「我想,妳誤以為過去這陣子發生的事情可以給妳與我平起平坐的地位。」他欣賞她在他眼前融化的絕望姿態,但這樣的美代價太高昂,他不願輕易放過她:「我再給妳一次機會,妳應該叫我什麼?」

  她蜷縮在他腳邊,感受到陣陣強過昨日的疼痛像海嘯般吞噬她,一波緊接著一波,永無止境。痛苦過於劇烈,以致她再也感受不到過去匍匐在泰倫腳邊時的那種敬畏。或許她愛著他,但於此同時,她為了他失去了自己竭力守護的小生命,光是這一點就足以永恆地改變她。

  但這也是當初的她展開奔逃時想過的後果,畢竟她從未認為自己能真的逃離泰倫。難道她以為被抓回泰倫大人身邊之後,他會就這樣恩准她打破他從未改變過的規則嗎?她期待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結局?這個問題,她怎麼苦思也回答不出來。

  他用手上的乘馬鞭輕輕拍打她的大腿作為警告:「站起來,阿芙蘿拉。」

  「我沒有做錯什麼,」她平靜地說,彷彿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似的。直到此刻,她才終於體會到,有一種疼痛,會劇烈到讓人無法流下任何一滴眼淚:「只是想要保護他,但他……還是死了。」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眼神中的懷疑乞求著他為她解惑,告訴她究竟這一切是不是她的錯。

  千百種回應在一瞬間閃過他的腦袋,他的一句話能拯救她、也能將她徹底摧毀,但唯獨這一次,他不想要做這個決定。在一片肅穆的靜寂中,他微微蹙眉,用眼神問了她一個問題:『為什麼妳想要留下我的孩子?』

  她眨了眨浮腫的雙眼,第一次明瞭了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自從她發現自己懷了他的孩子,某種她始終無法理解的使命感莫名地使她堅信,生下這個孩子,是她存在的唯一目的,因此她必須無所不用其極地留下他,或是死於她的努力。她搖了搖頭,無法回答,只能也用眼神反問:『為什麼讓我愛上你?』

  「是啊,我不該給妳那麼多自由意志的,」他搖搖頭,淡漠地開口,選擇將回應送進顫抖的空氣中:「多年前,我就該在妳懇求我替妳洗去過去的記憶之後,就把妳豢養在這個房間裡,像頭牲口一樣在妳脖子上套一條粗糙的麻繩,然後把繩子的另一端埋進地底……」

  她茫然地點了點頭,輕嘆了一口氣,用盡全力跪坐起來:「懲罰我吧,主人!」她語氣中的強烈意願已經近乎渴求:「總得有人是錯的,而錯的不是你。」她伸出雙手,恭謹地拾起他緊握著乘馬鞭的那隻手,溫柔地親吻他的手背,終於湧出的淚水溽溼了他的衣袖:「然後,在那之後……你可以對我的腦袋做任何事,主人,我不想要它了。你可以讓我忘了一切、讓我變成……你說的那個樣子……或是乾脆──」

  「不,阿芙蘿拉,這次妳休想靠遺忘和逃避解決問題。」他陰沉地打斷她:「當我懲罰妳,妳會記得其中的每一秒鐘,永遠也不會忘記。」

  她再度茫然的點了點頭:「忘記、不忘記……又有什麼差別呢?」

  「不准這樣跟我說話,阿芙蘿拉。」他的嗓音冷若冰霜,但她卻沒有絲毫被凍傷的跡象。

  他必須懲罰她,但少了她的恐懼、少了他以往操控她的武器,一切顯得索然無味。他可以在把她痛揍一頓之後殺了她、洗腦她……或是原諒她,但只要這些選擇源於他的意志,她就無法變回他想要的樣子。或許,他還是能愛那樣的她,只是這份愛只會出於她的身份──某種讓所有超自然生物都會不由自主深深愛上的法器──與他們兩人毫無關聯。如果他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須創造全新的選項。

  他的沉默終於激起了她心底的一絲不安,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膝蓋以及擱在腿上的雙手,並驚訝的察覺她的手似乎一直都沒有停止顫抖。

  他伸出左手,拽著她的脖子將她從跪姿拉起來,並向前一步,將她緊按在她身後的木馬上:「態度差的舞奴對我而言一點用也沒有。」他用靠在她心口的手臂傾聽她的心跳聲:「無論我選擇殺了妳、還是懲罰妳,都是能讓妳維護自己尊嚴的賞賜。告訴我,阿芙蘿拉,妳憑什麼得到這樣的禮遇?」

  她萬分艱辛地透過遭他緊扣的咽喉喘息著,無法阻止他勾起她對死亡的本能恐懼。他的手勁並不會讓她窒息,只是堪堪允許她呼吸。

  「妳以為懲罰妳是我的最終目的,」他刻意忽視她的掙扎,慢條斯理地說:「但我追求的是懲罰的成效。如果妳打定主意要用這種態度面對我,我不會浪費時間懲罰妳,我會把妳趕出去,不在意撿到妳的是森林裡飢餓的野獸還是其他想把妳軟禁的超自然生物……我保證,阿芙蘿拉,妳再也不會見到我。」

  他等待多時的恐懼終於漸漸沿著她滑落的串串淚珠爬回她的雙眼,她想要用反抗爭取他的溫柔,而他拒絕送上這份禮物。直到他真切地感受到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開始因恐懼而顫抖,他才微微鬆開左手,把呼吸的權利還給她。

  仍然被他的手臂釘在木馬上的她大口的喘著氣,思緒紊亂,被迫回神思考自己的命運。她希望自己能在某種程度上傷害他,讓他也感受到她所感受到那種難以言喻的痛苦,但是她沒有傷害他的權利,也沒有這麼做的能力。她專心地看著他,就這一次,眼前這個強大、令人敬畏且幾乎無所不能的男人不能告訴她,她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是錯;這一次,她必須自己做決定。

  他放開緊壓著她的手臂,讓她緩緩地滑下木馬線條優美的側脊,看著她蒼白、纖弱且美得令人屏息的胴體,忍住撫觸她的衝動,將雙手背到身後:「告訴我,阿芙蘿拉,這個懲罰是誰想要的?」

  她眨了眨矇矓的雙眼,困惑而吃力的開口回答:「是……我,主人,是我想要的。」

  「為什麼妳想要,我就要給妳?」

  「因為,」她蹙了蹙眉,等到空氣已經滾到舌尖,才找到答案:「因為我可以、也想要變得更好……因為我錯了,因為任何事情沒有你都毫無意義,主人……因為你也想要我變好,而且只有你做得到,只有你能……幫助我……」

  他沉吟了半晌,用手上的乘馬鞭抬起她的頭,端詳她那摻雜了恐懼、既猶疑又堅定的表情,然後冷淡地開口:「求我。」

  慌亂竄過她近乎透明的眼神,留下一抹混濁的殘影:「……什麼?」

  「求我懲罰妳。」他丟下手中的乘馬鞭,向前一步,將她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中:「求我,不然就滾出去。」

  她在他的影子裡無助地顫抖,彷彿他的身影阻擋的不是光線,而是溫度似的。手足無措的她,在地心引力的拉扯下順勢跪下,卻輕巧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接著,她的手掌也貼上冰涼的地面,沿著乘馬鞭滾動的軌跡優雅的爬行。

  他屏住氣息,用雙眼將她每一束收放自如的肌肉飢渴地吞下,此時此刻,他喉嚨內的某處無疑地深深嫉妒著他的雙眼。他想要撕扯她、嚼碎她,將她永遠放進自己體內、與自己的細胞合為一體……但他無法殘暴地吞食她,因為只有她那看似沒有任何力量的嬌弱身軀,可以維持他殘存的失控理智。他握緊拳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白皙無瑕的肌膚,心知那蒼白的色澤很快就會從他眼前消失。

  她停了下來,低下頭,壓低上半身,開口銜起被他丟開的乘馬鞭,並扭過身子,回頭爬向她在嚴酷海面上能看到的唯一一座燈塔。顫抖不已的她停泊在他腳邊,倚著他的腿,直起身來,笨拙地試圖把乘馬鞭的握柄以唇送進他緊握的拳頭中。她昂首,以她最無辜懇切的眼神仰望著他。就算不相信命運與未來,她也知道,自己人生的每一條路徑終將會把她引導至此,跪坐在泰倫腳邊,哀求他親手揉碎她以琉璃製成的靈魂。

  他鬆手,讓乘馬鞭滑進手心,再緊緊握住:「好,」他伸手托住她脅下往上提,將她像嬰兒一樣高舉在半空中,冷冷地說:「但,阿芙蘿拉,這次的懲罰和以前不一樣。這一次,妳不是我心愛的奴隸,妳只是一匹難以馴服的野馬,我會紮紮實實地把妳痛揍一頓……直到我確定妳以後都會乖乖聽話為止。」

  她迅速地點了點頭,不知從何而來的寬慰感盈滿了她的四肢,畢竟她得到的除了懲罰,還有赦免的承諾。

  他將毫無掙扎意願的她抱上木馬,並迅速但輕柔地把她的手腕與腳踝牢牢綁上木馬的四肢。

  她闔上雙眼,儘管動彈不得,卻有種輕盈飄浮在空中的錯覺,微風在她腳下舞動,溫柔的托住她的身體──她會飛。

  直到泰倫將她擊落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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