𓇣 故事是從這裡開始的 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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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阿芙蘿拉,妳還沒說完所有的故事。」胤輕撫著阿芙蘿拉跨下座騎的頸側,牠慵懶而不急不徐地緩步輕踱,將每一個步伐融入牠的吐息中,讓徒步走在牠身側的胤輕易地與牠並肩同行。
她知道她不該放任自己習慣這種無所是事的生活,畢竟,無論早晚,總有一天,她必須面對自己製造出來的所有麻煩。這樣的悠閒是奢侈且罪惡的,但在這遺世獨立的森林一角,她學會用和樹林一樣的頻率呼吸,否則她存在的突兀會破壞這個和諧、美麗、柔和的草綠色平衡。
然而,倘若她不想破壞任何平衡,她就必須順應影子與胤創造出來的所有規則。他們兩人創造的是一個極其微小的社會單位,在這個僅由兩人構成的世界裡,他們兩人共享一切,儘管沒有人開口,她也知道,她理應也屬於他們可以任意瓜分佔有的財產,只是沒有人願意或是膽敢打破現況。
她傾身向前,俯向馬匹線條優美的頸項,若有所思地偏過頭看著溫柔有禮的胤。這個俯身的動作讓長久以來被她藏在衣襟內的項鍊鍊墜不得不屈從於地心引力,滑出了她白色洋裝的領口,在胤眼前一晃。那是一個水藍色的、半透著光的、看不出材質的圓圈,與其說是鍊墜,還不如說是被串在皮繩上的一枚戒指。
看見那枚戒指,一向溫和平靜的胤不由得瞪大了雙眼,他壓抑住內心的驚詫和慌亂,伸手想要執起它來檢視,但他的指尖才剛碰到戒指,她便猛地伸手抓住了皮繩,一把抽走了鍊墜,並將它藏回洋裝裡,不明所以地看著失態的胤。而他,愣愣地看著指尖那抹潮溼的水痕,那是戒指在他手上留下的痕跡,彷彿那是一枚由水做成的戒指。但是,怎麼可能?
她輕咳了一聲,將胤從慌亂中喚回。她不懂為什麼他會對這只鍊墜有如此劇烈的反應,卻也不是很想要弄清楚。她記得,泰倫也曾經對這只鍊墜感到好奇,卻怎麼也無法將它自她身上取下。她總覺得,它和她每到午夜所有傷痕就會自動痊癒的體質脫不了關係,但卻也找不到他們之間必然的連結。
然而,現在的她,要擔心的問題太多了,不想再去分神思考她無法理解的事情,於是,她垂下眼眸,看向被她喚回神的胤。他羞赧地脹紅了臉,試圖開口道歉,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更不知道她對他的失態一點也不介意。
他和影子是如此地不同,但或許這正是他們能長久共同生活的原因:「我想先知道影子和我的故事。」她替胤解了圍,將話題拉回鍊墜出現的前一刻,並微微勾起嘴角,維妙維肖地模仿影子毫無笑意的冷酷笑容。
「妳認為影子是個冷漠的人,是嗎?」胤露出一個與她相反的真誠微笑。他心知她是想要為他解圍,便緊緊地抓住了這個機會,將他的所有疑惑都暫時收起。
她聳聳肩,不置可否。就她短暫的觀察,影子是個難以捉摸、陰晴不定的人,她可以從他的肢體動作中感受到某種與泰倫類似的慾望,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無法激怒他令她感到挫折,但或許她也不想真的激怒他,她只是想要從他身上得到某種自己仍然無法形容、卻又依稀能在腦中捕捉模糊輪廓的東西。
「我知道妳可能對他過去的遭遇毫無興趣,畢竟,身處在充斥人類評斷眼光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有悲傷痛苦的故事可以說。」胤就事論事地評論道,彷彿人類才是讓超自然生物的生命變得艱難的罪魁禍首:「我只想告訴妳,他的腦部曾經受到重創,從那時候開始,他的情緒無法和臉部表情產生連結,因此他必須刻意控制,才能露出一些不甚真誠的表情。」胤停下腳步,她的座騎也同時停了下來,他偏過頭,與她四目相接:「當初影子遇見妳的時候,他受雇於泰倫,遊歷各地為泰倫物色合適的舞者,後來,他不想把妳交出去,所以離開了泰倫。我也不知道泰倫是怎麼把妳弄到手的,只知道他們兩個從此鬧翻,影子也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阿芙蘿拉對此毫無印象,她前半段的生命已經被用力地刷洗過,漂白成黯淡的色澤,讓她幾乎無法從中喚回任何有實質意義的片段。若她的身分確實如影子所說,是個被超自然生物利用的法器,那麼影子想必是殺了她的前一個主人,才將她弄到手,而他可能也曾經洗去了她過去的回憶。儘管如此,她並不特別惋惜那些遺失的記憶,無論過去的她曾經有什麼樣的經歷,對現況都不會有任何幫助,只會增加她的痛苦和煩惱。如果她生來就會受到超自然生物的掠奪,她不想知道更多屬於自己的故事,就算它們本來就該屬於她也一樣。
「我想,影子很難拉下臉來再度出現在泰倫面前,不過他一直計畫著要將妳奪回來。但無論原本的計劃是什麼,現在都不重要了。」胤不用明說,她也知道,要將她從泰倫身邊奪走並不難,在泰倫的追擊下守住她才是最困難的事。胤轉過身,繼續往前走,溫和的馬匹也亦步亦趨地跟上。
「如果真的如影子所說,我是某種專門吸引超自然生物的法器,為什麼你可以對我免疫?」問句在她來得及思考之前就衝口而出,儘管她的語氣是柔軟的,問句中的疑問卻鋒利無比。
胤微微一笑:「我靈魂的運作模式和大部分的超自然生物不太一樣,我會受到妳的吸引,但是相較之下,我有能力控制這樣的慾望。」
「是嗎?」她心不在焉地回應,因為這並不是她真正在意的問題。她不想知道胤和影子在實質上有什麼差別,她只想從影子身上得到某種她依稀可以掌握的概念,但狡黠的它每次都在她謹慎接近的時候,靈巧的從她指縫間溜走。
遠遠地,影子從樹林的另一頭朝他們走來,他的雙眼燃燒著冰冷但炙熱的火焰,將目光像匕首一樣毫不留情的刺進她的雙眼,讓她近乎失明。
他鋒利的眼神讓她想起了他血紅色的佔有慾,和死灰色的漠然。
於是,她傾身靠向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的胤,在他微啟的溫熱唇上,印下她極其熟練的柔軟親吻。
但她並沒有移開目光,面帶挑釁地盯著影子,因為她必須捕捉他嘴角那一下難以察覺的抽搐,倘若少了這個微妙的細節,這個畫面,就只會是一幅慘白的半成品。
胤柔軟的雙唇嚐起來像某種天然漿果,和他深濃的髮色一樣帶有醇郁的口感。他的嘴唇是溫熱的,輕柔地包覆著阿芙蘿拉溼潤柔軟的粉色雙唇,彷彿它們上面沾有某種令他無法抗拒的、艷紅色的糖霜,他非得將它們悉數舔盡才肯罷休似的。他闔上雙眼,墜入由她的雙唇構築而成的無底深淵中,喪失除了觸覺以外的所有感知能力,在這短暫的瞬間,她成為了他的全世界。
但她卻絲毫沒有察覺到胤的反應,甚至沒有注意到他的行為與先前的聲明全然矛盾,她只是專注地緊盯著影子,想要觀察他臉部肌肉最細微的裂痕。然而,除了最初嘴角的那一下抽動,影子面無表情的臉再無絲毫變化,彷彿他的臉是某種上了色的石膏形塑而成的美麗面具,任何改變的可能性都不該也不能存在。
此刻的影子像一尊沉鬱的雕像,將樹林裡自枝葉間篩灑而下的陽光全數吞噬殆盡,卻仍然無法改變他的深沉的藍灰色澤。儘管他沒有任何能令阿芙蘿拉感覺到的人性溫度,他此刻的神情卻經由某種低溫的詭妙技術烙印進她腦中,無法抹滅。她知道這一刻應該具有某種意義,但卻無法掌握它確切的意涵,只能任憑它無聲無息的消逝。
而影子的身影也同時消失無蹤。
她抬起頭,拉開自己與胤的距離,第一次注意到了胤失焦而恍惚的眼神,他的眼神是溫暖而和煦的,不同與影子和泰倫,這是她有能力直視的眼神。但她移開目光,看向以胤的高度無法觸及的遠方,急急地策馬離開。這是虛軟無力的奔逃,因為她仍然謹慎地讓自己被籠罩在胤的視線中,只因為那是影子最直接的命令和恫嚇,而遵守命令是她與生俱來的本能,屈服於恫嚇則是她最強烈的渴望。
當胤再度走近她,他顴骨上難以覺察的潮紅已經褪去,像影子的身形一樣,只剩下曾經的存在。他默默地走向她,並輕柔地將她抱下馬背,讓她赤裸的雙腳探進土壤潮溼溫軟的懷抱,在露水與大地的滋養下,她幾乎在此生根。胤用顫抖的拇指遲疑的勾勒著她雙頰粉色的輪廓,緩緩的低下頭,似乎試圖延續剛剛那個對他而言意義不明的突兀親吻。
「我懷了泰倫大人的孩子,」她選擇用更魯莽的方式衝撞胤對她突兀行止的回應:「所以我才會再逃跑一次。」此時此刻,她的嗓音和大地擁有相同的母性特質,在短暫的永恆瞬間,彷彿能支撐起所有生命的重量似的,以土壤的顫抖作為回音,將她的宣告傳遍了整座森林。
胤僵硬地停下動作,震驚地向後瑟縮了一下,彷彿遭到重擊。
她低下頭,執起胤垂落在身側的右手,崇敬的在手背上印下一個代表感謝、無關情愛的唇印,並將他的手掌貼上自己仍然平坦的腹部:「謝謝你,拯救了他。」說罷,她鬆手,大膽地轉身離開,因為她知道,胤的雙眼會緊鎖在她身上,直到她走進影子的視線範圍內為止。她如此確信,彷彿她具有某種能接收眼神的受器。
她終於體認到,最可怕的地方並不是地獄,因為那是一個人們熟悉的地方。最可怕的地方莫過於未知的世界,而她此刻昂首闊步硬闖的陰暗迷宮,正是這樣的世界。她踏進樹籬的陰影中,心甘情願地任由樹影將她徹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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