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06

舞孃: II


𓇣 故事是從這裡開始的 𓇣
𓇣 本文同步發布於第四片心形葉 𓇣

  他們終究躲不過這場雨,才上馬沒多久,頭頂上的烏雲就迫不及待地傾倒而下。豆大的雨點有著飛濺碎石般的攻擊性,毫不留情地敲打著樹林裡的一切,先是降落在深綠色的樹葉上,爆裂四散後,穿梭於枝葉間的縫隙中,往下尋索下一個受害者。

  而不停移動著的他們顯然是最明確的目標,雨水彷彿經過精確的瞄準一般,狠狠地朝著他們砸去,沿著他們脖子彎曲的弧度鑽進他們的衣服底下,讓他們的衣服層層疊疊地黏在一起,並緊貼在他們的皮膚上。

  她闔上雙眼,低下頭,徒勞無功地試圖閃避那些衝著她來的冰冷雨水。每一次馬蹄敲擊地面造成的震動都讓她感到痛苦不堪,但她只是緊咬住自己的下唇,一聲也不吭。最後,馬匹終於停下腳步,粗重地喘氣,並不耐煩地跺著腳。

  他輕鬆地滑下馬背,再小心翼翼地將她扶下馬,攙著她走進旁邊淋不到雨的的山洞裡,並很快地蹲下來準備生火。

  她搖搖晃晃地在他的攙扶之下走進山洞,當她回頭,只見傾盆而下的雨水把樹林弄得霧濛濛一片,什麼也看不到,那匹馬吐出的灰白色霧氣融化在慘白的雨幕中,很快地就消失不見。如果她能確定她的蹤跡能像那些霧氣一樣被雨水洗掉,就此消失,她就不用這麼擔心了。

  「妳不坐嗎?」他生起了火,用右手把溼淋淋的頭髮往後梳,抬起頭來,困惑的看著因緊張不安而不知所措的她。

  她遲疑了一下,最後終於朝著火堆走近了兩步,極為緩慢的坐下。這一次,她臉上痛苦的表情沒有躲過他的眼睛,但他只是看著她,默不作聲。她挨近溫暖的火堆,並伸手假裝不經意地用白色的裙襬把自己的左腳遮住,但這個動作在他看來還是太刻意了。她光是打著赤腳在樹林裡東逃西竄就已經足以讓她顯得非常可疑,而她的每一個動作和每一次遲疑都讓她的身分更顯神祕。

  「妳知道,妳終究得告訴我妳的故事,」他往後靠,用雙手手肘支撐上半身,瞇著眼睛透過跳躍的火堆盯著她隨著搖曳火光晃動的身影。她很瘦,沒有任何一絲多餘的贅肉,她的面容並不算姣好,但渾身上下卻散發著一種他無法形容的美,而於此同時她也非常神祕──她的秘密就和她的美麗一樣致命。他閉上雙眼,不想讓她的影像干擾他的思緒:「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她仍然沒有回答,只是固執地盯著自己被雨水沾溼的手指,看著火焰無聲地把它們烤乾。

  「這座樹林裡什麼都有,妳刻意挑了這條路,要不是非常勇敢,就是非常愚蠢。」他沒有睜開雙眼,慵懶的語氣填滿了整個空間,讓這個空蕩蕩的、寂靜而詭異的地方顯得沒有那麼空虛。

  「我不怕他們,」她輕聲地說。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而她的聲音就像他在夢裡聽到的一樣虛無縹緲,但卻同時有著莫名強烈的真實感,這樣的敘述會太過矛盾嗎?「畢竟,我逃離的,也不是人類。」

  「說不定,妳逃向的,也不是人類。」他睜開雙眼,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從她遮遮掩掩的樣子和她的態度,他不難猜出她的身分,但是當超自然生物介入,所有的預設都毫無意義。

  「我並沒有逃向你,你願意幫助我,而我接受了你的幫助,如此而已。」她冷淡地回應,不想要在言談間屈居下風:「更何況,我逃跑的原因和是不是人類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雪白的裙擺被自己左腳踝流出來的血染紅了一片,但她卻似乎毫不自覺。他因為聞到鮮血的腥味而坐起身來,微蹙著眉指出:「妳流血了。」他湊向她,在她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就把她蓋住整隻腳的裙擺往上掀到小腿,露出她一直遮遮掩掩的腳踝。

  那是一個醜陋的烙傷痕跡,傷口顯然沒有處理好,因為劇烈拉扯而裂開的傷口從多處滲出一顆又一顆渾圓的血珠,當它們大到無法再抗拒地心引力,就沿著她的腳踝和腳板往下滑落。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撕下自己衣服內裡的一條勉強稱得上乾淨的布,把她滲著血的傷口包紮起來。

  她冷漠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彷彿受傷的不是她,以事不關己的旁觀角度冷靜地觀察著。

  「這下妳非得告訴我妳的故事不可了。」他終於替她包紮完,又坐回他的位子,還給她可以帶給她安全感的個人空間。

  她沒有要回應的意思,轉過頭去看向外面的傾盆大雨,像是根本就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一樣。

  「妳的身分並不難猜。」他慢條斯理地開始分析。她敷衍的態度顯然沒有激怒他:「妳是個逃跑的奴隸,腳上的傷應該是因為要融掉腳鍊弄來的。這附近擁有奴隸的超自然生物不多,妳又穿了一身白衣……妳是泰倫的舞奴,對吧?」

  她轉向他,眼神中的恐懼緩緩地吞噬了她拿來作為偽裝的冷漠:「再也不是了。」

  「如果妳不告訴我妳為什麼逃跑,我實在沒有理由繼續保護妳。就算我放妳走,等泰倫找到我,我也很難跟他解釋這一切。」他聳聳肩:「妳讓我別無選擇,只能把妳送回去。」他的語氣沒有什麼威脅的意味,但是他話語中的內容就足以讓她倍感威脅。

  她的眼神軟化了,似乎試著開口,但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妳叫什麼名字?」他決定要幫她一把,拋出了一個簡單的問題。

  想不到這個問題又再度讓她對他產生了敵意,她瞇起雙眼:「你又叫什麼名字?」

  「胤。」

  「好……特別的名字。」

  「妳想要說的應該是『奇怪』吧!」他微微一笑:「我是從中原來的。」

  她聽過中原,但是不知道它在哪裡,只知道中原是一個離自己很遠很遠的地方。她垂下目光:「阿芙蘿拉。」她咬住自己的嘴唇,每當有人問起她的名字,總沒有好事發生。

  胤頓了一頓,阿芙蘿拉與他的名字一樣,並非來自本地,而是來自他的兄弟影子唯一獨自旅居過的國度──基輔羅斯,除了那次旅程,他們兩人在漫長的生涯中從未有過任何長久的分離,而與那段旅程有關的一切,是影子從來不願提及的話題。是巧合吧?「如果我把妳送回去,會發生什麼事?」

  她把頭埋進雙膝間,顯然想要迴避這個問題,好像竭盡全力把自己縮小,就永遠不用思考這個問題一樣:「他可能會再把我揍一頓,如果在那之後我還活著,就把我賣掉。」

  「這樣的後果就算對一個逃跑的奴隸而言,也太過了一點。」他偏過頭,遲疑地說。雖然他對這方面的事情沒有研究,但他不認為有任何人會有這種殘暴的方法處理自己的財產。儘管泰倫是個惡名昭彰的超自然生物,但他通常不會輕易殺人。

  「因為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逃跑了。」她抬起頭,對上他困惑的目光,誠實地回答。

  她一定是泰倫的最愛。他無聲地得出了這個結論。否則他的懲罰不可能讓她敢逃跑第二次,儘管她並不算特別標緻,但卻有種難以言喻的神秘吸引力,這種等級的魅力應該不是泰倫願意輕易與他人共享的。

  一陣沉默籠罩上他們,完全將他們與現實世界隔離開。這陣沉默是沉重的,幾乎要把山洞內的空氣抽成真空,讓他們因缺氧而昏厥。

  「為什麼妳們總是穿白色的衣服?」他吃力地開口,打破這陣致命的沉默。

  「他說我們應該要全心全意地跳每一支舞,展現出我們最好的一面,每一支舞都像是我們的婚禮,而我們要嫁給所有的觀眾。」她輕聲而虔敬的回答,彷彿她一旦講得太大聲,現實世界就會碎裂消失一般,而這句話就如同她的信仰,如果不是真的,她就會失去目標。

  「如果是這樣的話,妳顯然不是一個十分看重自己婚禮的人。」他想起五月節的混亂景象,不禁勾起嘴角。

  她的雙眼閃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光芒,他無法明確地分析出這種光芒和其他色澤有什麼不同,只能模糊地感覺到它們是不一樣的。她驚詫的開口:「你就是五月節的那個人!」而她顯然就是那個靈活的在眾舞奴之間穿梭的那個纖瘦舞者。

  他不置可否,因為他不覺得自己的出現有多麼重要。

  「一切都是從五月節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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