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妳贏了,可以嗎?」他對著她的背影忿忿地說。他吐出的字句像一排飛刀般刺進她的背脊,或許他投擲飛刀的技藝是無與倫比的,畢竟,傷害她是他說出這句話的唯一目的。
她站在窗邊,面無表情地往窗外望去。窗外右側有一片被延伸的陸地夾擊的狹長海岸,窗下的行道樹在海風的長期吹拂下,成排偏向海岸相反的方向,連樹葉霧面的淡色底部都被翻成了正面,這樣的姿態本該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但住在海岸邊的她,看久了,也就習慣了。
或許他們就像這些被吹歪的行道樹吧。
「我這就走,以後再也不會來打擾妳了。」他轉身一揮,將書桌上的一疊書連著散亂在桌面上的雜物掃向地面。
她實在數不清,這句話自他口中飛射出了幾次,她的耳膜甚至已經熟悉了這句話震動的頻率,讓精神渙散的她差一點就沒有聽到它:「不要走。」她淡漠地說,只因心知若她不開口挽留,這樣的沉默就足以餵養他的怒火,而她已疲於替換被他砸碎的餐具碗盤。但這樣的挽留也就只是形式上的三個字,她也放棄了讓這句話聽起來有什麼說服力,以免他信以為真而真的留下。
窗外海平面上方的天空已經濛濛亮起,她再度在窗邊站了一整夜。巷口那閃著黃燈的紅綠燈停止了閃爍,亮起了紅燈。穿著反光背心的清道夫拉著裝滿清掃道具的推車,從巷口走進,開始清理路邊被狂風吹落的樹葉。綠燈亮起。住在對面公寓的郵差穿著制服打著呵欠走了出來,跳上工作用的廂型車,在紅燈再度亮起的兩秒前疾駛出了巷口。
他開口,但是身心俱疲的她已然失去了專注力,她聽不見他說什麼,也不是真的想要聽見。她只想坐下,或是倒回床上補眠,但是她也很清楚,只要她一離開窗邊,他就會將之視為她開啟對話的意願,展開令一波攻勢。他必須真的離開,她才有可能休息。
「為什麼妳要這樣為難我呢?為什麼……妳就不能放過我?」他拉高了嗓門,終於將兩句話成功地送進她耳中。
她露出淒苦的微笑。她只是不愛他,而他不願意接受,如此而已。但是這句話他不愛聽,對他而言,不愛他就是她永遠無法被赦免的罪刑。
只有他離開她,沒有她離開他。
窗上映著他們兩人的倒影,在一望無際的汪洋上載浮載沉。這個畫面,或許是他們兩人僅剩的一切。一片汪洋、一扇窗、與兩個絕望的幽影。除此之外,他們不會在任何情景下共處。
「我知道了,沒事的,」她聽到自己說,卻對體內驅使她開口的指令渾然不覺:「我會對你更好,一切都……會變好的。」她已經無法辨析,說這句話的前提是什麼、又是要說給誰聽。若她在安撫他時沒有付出任何努力,也只是對過去他付出的反映。她只求他能盡早離開,不想去思考為什麼達成目的的唯一途徑,是懇求他留下來。
「太遲了,」他投降似地將雙手舉至肩旁:「我要走了。」他終於轉身,打開了大門,卻不忘在離開前拋下一句:「妳會後悔的。」接著便轟然將門甩上。
而她,隨著甩門的巨響應聲癱倒在床上,潮水般一波波拍擊著她的疲憊洗刷掉了其他任何可能存在的感覺,她闔上雙眼,擁抱她期待了一整夜的寂靜。
然而,這不會是永恆的寂靜。幾周後,他又會再度出現,狂暴地敲擊著大門,威脅利誘她再度允許他進入她的人生……
在入睡前一刻,她感受到了窗外的日光映上她的眼皮,將她所見照得一片血紅。她曾認為人生中根本不存在什麼答案跟解脫,但或許它們還是存在的,只是她必須要越過那扇窗,才找得到,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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