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istence

想要寫的東西很多而且牽涉到各種不同的主題，

但當上星期四深夜這些想法一起湧上的時候，

我覺得它們以某種難以理解的邏輯環環相扣著，

所以我會試著用一篇文章，

描繪出這些思緒的粗略輪廓。

　　「活著」與「存在著」有著根本上的差異，想必如果能選擇的話，大多數的人會希望自己可以活著，而不僅僅是存在而已。但其實就連安安穩穩的存在，對某些人而言，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一直以來，我為切割自己靈魂這件事情深感著迷，全心全意地堅信我真的可以只有一部份活在這個現實世界中，另一部份則供養著擁有創造力的靈魂。透過某種詭異怪誕的能力，我成功的抽出一部份的自己，忘了該怎麼把自己固定在原處，就像一艘沒有錨的小船，只能隨風飄搖。

　　每次想到存在的問題，就會想到《Paper Town》裡的Margo，她對生活周遭的一切感到厭煩，覺得自己居住的城市是個虛偽的紙上城市，城市裡的每個人也都是虛假的紙人。Margo是由血肉組成的真實人物，在這樣一個(看似)沒有同類的城市裡，她感到孤單，於是透過一次又一次的逃家、棲身在各種廢墟裡的破碎角落，她得出了一個結論：如果想要繼續存在，就必須要不斷離開。她說的「離開」並不只是像旅行時在某個城市待三到五天之後的離開，而是要離開某個意義深重的地方，例如離開自己出生的城市並永不回頭，把自己過去的生命連根拔起，再整株移植到另一方土壤。只有這樣的離開才有意義，才會在離開的同時體驗到專屬於這種離開的幸福。

　　在看《Paper Town》的時候，我可以感覺到身體裡面另一個小小的Margo不停的對著我吶喊：「對！就是這樣！」或許只有我，但或許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小小的Margo。想想自己這一年下來做的所有事情，好像都是義無反顧的想要把自己推到極限，因為一直以來我都有著這樣的障礙：如果沒有人肯定我做的事情，我就會覺得自己做得糟透了。為了要彌補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的「罪惡感」，我就必須埋首做到我終於得到那聲稱讚，或是做到沒有能力支撐下去為止。學業是如此、工作和感情也是如此。

　　相當令我意外的是，在經歷過臺灣版Angel Clare之後，過了兩年半，我又遇到了一個俄國版的Angel Clare。在Hardy的小說裡，Angel Clare在腦中勾勒出了一個完美的Tess，然後深深的愛上了那個幻象，而現實與幻想的差距，則成為他拿來怪罪Tess的武器。他認為自己無法原諒Tess，而事實上Tess除了放任自己被傷害之外，並沒有做錯什麼。對我這種太容易受對方意見左右的人而言，我不但會允許他們以這樣的理由責怪我，我自己也會責怪自己。有時候忍不住會想，究竟是我的特質太容易被這類型的人吸引，還是太容易吸引他們？成為對方心中聖壇的供奉對象之於我永遠都不是一段理想的關係，就像我曾經說過的，我不想要成為一朵美麗的帶刺玫瑰，我只想要當一株平凡的蒲公英……而這種情勢對深信宿命論的我而言就是最大的諷刺吧！

　　當然這兩次遇到最大的問題，跟對方和Hardy筆下的Angel Clare有多相像沒有那麼直接的關係。當我逃離某一段關係，必然是因為其中有某些令我不滿或不悅的因素，而我始終搞不懂的是，為什麼他們會想要在事情沒有絲毫改變的前提下，就回來再度要求我回到他們身邊。不過，就像我說的，和Angel Clare的相似程度不是他們唯一的問題，另外有些事情，我無法也不想解決。

　　由這件事情又想到離開的意義，好像又更懂了一點什麼。每次離開時那種無可避免的必然性、無法理解為何而流下的眼淚、來自渴望自由的些許不耐似乎都再再佐證了Margo的理論。從每一次的離開都能學到一點什麼，但要是離開對自己曾經獲仍然意義深重的事情才可以。說到離開，我以一種心不甘情不願的姿態成為了離開的專家：離開工作、離開臺灣、離開亞歷山大、離開聖彼得堡、離開學校，然後似乎說不定有可能或許即將再次離開臺灣。之所以會有每一次的悵然若失，正因為這些地方、這些人對我而言有深重的意義，所以這個離開才會具有儀式性，才會讓我確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搬離宿舍的前一天晚上，就著夜色在學校附近晃了幾圈，回到幾個對我有特殊意義的地點，心想著或許再也沒有機會在夜晚來到這些地方了。好像在思考過離開的意義之後，離開這件事情就變得比原先更加重要了。在經歷了這一切的一切之後，儘管我可能站得不太穩，但我還活著，我知道我仍然存在。有時候這樣遠遠不夠，但有時候也不能再多要求什麼。

艾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