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寫越安靜,
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敲擊鍵盤的行為能振動空氣一樣。
艾若
"He who does not understand your silence, will probably not understand your words."
—Elbert Hubbard
他熱愛咖啡。
這不是她對他唯一的了解,但這可能是他唯一一個永遠不會改變的習慣。
在她看來,咖啡對他而言並非只有提神的功能,他迷戀那股苦澀,放任它麻痺他的舌頭、搖晃他的指尖、攫住他的心臟,讓他能清楚的感覺到心臟每一次的跳動,感受到自己活著。
他要的是滾燙的、濃郁的液體,帶著被初次與之接觸的人視為毒藥的黑褐色澤、孩童無法理解的複雜滋味、以及足以短暫摧毀嗅覺感官的強烈香氣。這樣缺一不可的神祕組合,一次又一次的令他心醉神迷。
但他只擁有一杯冷掉的咖啡,沒有自己的溫度,在室溫不可逆的侵擾下,它的酸澀已漸漸掩蓋過咖啡的苦味。他試著啜飲,讓扭曲的舌尖痛苦的浸泡在不熟悉的氣味中,變質的奶精殘留於他的齒間與唇角,就連融化在咖啡裡的糖也只能輔助著那股冷咖啡特有的酸味。
你還是喝熱咖啡吧,她說。
然而他不願意,他想要改變自己味蕾的偏好,以便自己能和冷咖啡和平共處。
從此以後,一切成為無法理解的變數。他愛熱咖啡,不愛冷咖啡;但他愛冷咖啡,不愛熱咖啡。倘若在某種超自然的力量下,冷咖啡變回了熱咖啡,他想必會拋棄他培養起的、對冷咖啡的熱忱,轉而回頭陶醉的品嚐熱咖啡燙人的滋味吧!
而他們可能的未來,就在那杯忽冷忽熱的咖啡裡載浮載沉。
他們容易陷入一陣冗長的沉默,被動的等待著對方的下一個吐息、下一個聲音、下一個動作、下一個決定。苦澀的液體淹沒他們,高於空氣的阻力讓他們移動緩慢,最後終於完全停下動作,尷尬的僵持不下。而無法憤怒似乎成為她的罪狀之一,她應該要生氣的,她為什麼不生氣?他如是責怪她。
於是他們無聲的對望,無聲的折磨彼此,痛苦的等待日曆上的下一個標記,若是他們等待得夠久,或許液體終究會乾涸,他們的形體就能脫模,鑄造成雕像。
他希望終有一天能有人膜拜她的雕像,但她卻不想成為雕像。
你還是喝熱咖啡吧,她說,並伸手拿回她的冷咖啡。
然而他似乎也不在意咖啡被取走,他面帶微笑,瞪大雙眼,將上揚的嘴角緩緩轉化成一種能輕易恫嚇人的危險神情。他成為龐大的巨人,卻在放大的同時縮小,占據著她眼前一塊無法目測容量的體積。
他的行為模式、他的習慣、他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可以隨時改變,他可以在咆哮嘶吼的同時溫馴無比,並帶著微笑面對自己瀕臨崩潰的情緒。
於是她的提議轉化成純然的恐懼,她赫然發現自己進入一個詭譎奇幻的彩色世界,每個人都是由繽紛的黏土形塑而成,可以為了別人、為了自己任意變形。或許她迷路了,因為在她的認知中,骨骼和血肉不該是這樣組成的。
當他們對每件重要的事都持有不一樣的看法,不重要的事就搖身一變,成為了唯一重要的事。
或許她的確搞錯了目的,但在他變形後,原先的目的是什麼早已失去意義。
Stay with me.
冷咖啡從她手中滑落,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撞進柔軟溼潤的草地中,灑了一地。夜色下,柔嫩青翠的草葉被酸澀腐蝕,無聲的死亡。
For 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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